赵振华：有效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 塑造发展新动能和未来竞争新优势

有效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

塑造发展新动能和未来竞争新优势

赵振华

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部教授

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四川、黑龙江等地考察调研时提出，要整合科技创新资源，引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战略性新兴产业是以重大技术突破和重大发展需求为基础，对经济社会全局和长远发展具有引领带动作用，知识技术密集、物质资源消耗少、成长潜力大、综合效益好的先进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代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方向，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推动力和重要载体，也是培育发展新动能和未来竞争新优势的关键领域。

一、战略性新兴产业代表产业优化和升级方向

战略性新兴产业具有如下基本特征：

一是战略性，即对国民经济运行和发展起到全局性、长远性、重大带动作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新的棉纺机和蒸汽机极大地增加了对铁、钢和煤的需求。1800年时，英国生产的煤和铁比世界上其他地区合在一起生产的还多。英国的煤产量从1770年的600万吨上升到1800年的1200万吨，进而又上升到1861年的5700万吨。同时，英国的铁产量也从1770年的5万吨增长到1800年的13万吨，进而增长到1861年的380万吨。这不仅带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也促进了人们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深刻变革，直接影响了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对英国和世界经济产生革命性影响和带动作用。

二百多年来，世界主要大国或地区的综合实力处于有升有降的不断变动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是能否抓住科技革命的机遇，不断实现技术和产业迭代，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促进新质生产力的发展。1820年我国的经济总量占全世界的32.4%，但是由于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产业革命机遇，导致综合国力持续衰退，我国国民生产总值占世界的比例持续下降，由高峰时期1820年的32.4%下降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5.2%。

二是先进性，即用先进技术改造的传统产业或培育的新兴产业。先进是动态的，过去先进，今天可能就落后，18世纪中叶曾经十分先进的珍妮纺纱机早已进入历史博物馆，取而代之的是智能化的高端纺纱设备。今天的先进产业也要被明天更先进的产业代替。

三是集群性，即战略性新兴产业不是由一个企业，而是由众多上下游相互促进又相互制约的关联企业所组成的产业集群，是“产业森林生态系统”。没有集群就不足以称之为产业，更难以体现其在国民经济中的战略性。

四是动态性，即战略性新兴产业不是固定于某一个产业，而是处于不断变动中，因为新技术不断催生新产业。从战略性新兴产业产生和发展历史来看，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创了蒸汽时代，由于蒸汽机和纺织机的发明和广泛使用，纺织业成为当时英国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在18世纪以前，英国落后于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到1860年时，这个只占世界人口2%的岛国生产的工业品占世界工业品总量的45%。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创了电气时代，电力、钢铁、铁路、化工、汽车成为战略性新兴产业，带动这些国家国民经济快速增长。世界经济的人均增长率在19世纪是每年增长2.6%，而在18世纪时则每年增长还不到0.1%。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主要集中在钢铁、电力、汽车等领域，而今天我国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则为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高端装备制造业、新材料产业、生物产业、新能源汽车产业、新能源产业、绿色环保产业、航空航天产业、海洋装备产业、数字创意产业、相关服务业等领域。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不同国家或地区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发达国家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与发展中国家显然有巨大差别，不同的发达国家之间或发展中国家之间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是有差异的，因为每个国家有不同的情况，不能照搬照抄。

战略性新兴产业符合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核心标志等基本要素，代表产业优化和升级的方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它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以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为核心标志，特点是创新，关键在质优，本质是先进生产力。

二、着力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科技革命覆盖生产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科技进步呈现加速发展趋势。培育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对于正在迈向强国建设的我国具备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

第一，要如期实现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到21世纪中叶建成现代化强国的奋斗目标，必须着力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成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文化强国、体育强国、健康中国；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建设“金融强国”，2024年全国旅游发展大会提出建设“旅游强国”。在所要建设的各类强国中，科技强国居于核心地位。科技强国体现在科技创新及其成果转化，科技成果转化的重要领域和载体是战略性新兴产业。更为重要的是，战略性新兴产业代表科技和产业未来的发展方向，对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具有重大牵引和导向作用。要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必须大力培育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

第二，要在国际竞争中赢得战略优势和战略主动，必须大力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环境错综复杂，世界经济陷入低迷期，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面临重塑，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加。目前，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断地对我国进行极限施压，一方面通过关税和非关税壁垒阻止中国产品出口，另一方面千方百计限制对华技术出口，试图通过“卡脖子”手段阻碍中国高新技术产业发展，打压中国的战略性新兴产业。要在这场生死攸关的国际竞争中赢得战略优势和战略主动，根本出路在于实现科技自立自强，着力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大力发展新质生产力。因为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买不来、讨不来的。从世界发达国家的历史和现实来看，一般而言发达国家都能够抓住科技革命的机遇，培育强大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当今时代，世界各国之间竞争，表面看是综合国力的竞争，背后是科技实力、人才和教育的竞争，最终表现为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的竞争，本质上是新质生产力的竞争。

第三，着力培育和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满足人民群众对未来美好生活需要的根本途径。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时深刻指出，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要实现更加平衡更加充分的发展，要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就要从供给端发力，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持续优化产业结构，促进产业升级，提供更多优质产品和服务。因为我国不是需求不足或没有需求，而是需求变了，供给的产品却没有变，质量和服务跟不上，传统产品满足不了日益变化的需求，变化了的需求更多表现为由科技创新推动和支撑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所提供的新产品和服务。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必须推进科技创新，发展新质生产力。一方面，可以提供更高质量更具有科技含量的产品和服务，如今天的穿戴设备是过去任何时代从来没有的，消费者可以有全新的体验，不断改善生活品质。另一方面可以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增加城乡居民收入。科技进步会减少某些就业岗位，因为落后的产品被淘汰，原有的就业岗位会随之消失。但是科技进步会创造出更多就业岗位，因为落后产业被淘汰了，更多新兴产业发展起来了。体力劳动者减少了，脑力劳动者增多了；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劳动者减少了，第三产业的劳动者增多了。

第四，着力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可以为传统产业插上科技翅膀，助力传统产业向现代产业转型。传统产业不等于落后产业，因为传统产业经过技术改造之后就可以成为现代产业。只有不断嫁接新技术，传统产业才能长出新枝、焕发活力。农业是传统产业，但是运用先进技术改造之后就会发生质的变化，蝶变为现代农业。运用太空育种、基因编辑，智能化的灌溉、施肥、收获、储存和加工技术后，落后的传统农业就实现了向现代农业的转变。钢铁产业也是传统产业，但经过技术升级之后就能生产飞机乃至宇宙飞船上的零部件，成为现代化钢铁产业。从产业演变和发展史来看，产业结构高级化的过程就是不断运用先进技术武装传统产业、不断发展新兴产业特别是战略性新兴产业的过程。

三、着力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需要多措并举

着力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新质生产力是一项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多措并举。

要正确处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战略性新兴产业实质是由微观层面的上下游及同类企业的微观集合体构成，产业的强大与否由企业数量及其素质决定。要构建具有活力的微观主体，就需要充分尊重价值规律，发挥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让市场机制即供求机制、价格机制、竞争机制等确定劳动、资本、技术、管理、数据、信息等各种生产要素特别是创新要素的价格。市场是最好的价值评判者，要健全生产要素参与收入分配的机制，激发各种生产要素的活力，更好地体现知识、技术、人才的市场价值，初次分配要讲求效率，再分配和三次分配注重公平。

同时，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需要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政府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制定具有前瞻性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规划。战略规划的作用在于引领产业发展方向，优化区域布局，明确支持政策，确定发展目标，做实发展举措以及其他保障措施，把稀缺的生产要素配置到亟须发展的产业中。我国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到正在实施的第十四个五年规划，这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体现，对于不同阶段推动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正是由于我国既有综合规划又有专项规划（如产业规划，特别是战略性新兴产业规划），极大地促进了我国产业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持续健康发展，形成了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战略性新兴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逐渐提高、发挥的作用日益增强，科技创新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实现了从过去的“跟跑”到“并跑”和部分领域的“领跑”，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呈现日益缩小的趋势。

二是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发展既需要优质的“种子”，即具有十足活力的企业，更需要良好的营商环境。犹如具备充足阳光、适宜温度、肥沃土地和清洁空气的良好自然生态，既可以催生更多的种子发芽，也可以让更多的小树苗自由地长成参天大树，形成森林生态。市场化就是要通过市场机制实现资源配置，市场化的本质是通过公平竞争实现资源的高效配置。效率就是投入和产出的比例关系，即在投入一定的情况下，产出越高表明效率越高，或者在产出一定的情况下，投入越少效率越高。市场效率来自激烈竞争中实现优胜劣汰的外部压力和追求更多利润的内部动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经济发展就是要提高资源尤其是稀缺资源的配置效率，以尽可能少的资源投入生产尽可能多的产品、获得尽可能大的效益。理论和实践都证明，市场配置资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政府的功能就要培育市场机制、保护公平竞争、弥补市场缺陷，要打破垄断，消除市场封锁和地区分割，打造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法治化就是要将法治作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依托，用法治给行政权力定规矩、划界限，要把平等保护贯彻到立法、执法、司法、守法的各个环节，依法平等保护各类市场主体产权和合法权益。依法而治、良法善治是良好营商环境的精髓，不仅在于维护市场秩序，更重要的是为市场主体提供稳定的预期。要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解决经济社会发展面临的深层次问题。国际化就是实现国内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与国际相通相容，着力打造透明稳定可预期的制度环境。

三是制定产业政策，从财政、金融等方面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对本国的战略性新兴产业给予财政、金融等支持是当代各个国家的通行做法。例如，美国政府在人工智能领域投入了大量资金，推动人工智能技术的研发和应用。欧盟推出了“地平线欧洲”计划，旨在通过支持科技创新和研发，推动欧洲经济的数字化转型和绿色发展。日本政府推出了“超级智能社会5.0”计划，旨在通过推动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技术的研发和应用，打造智能、高效、便捷的社会。

要着力加强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形成犹如繁茂的森林，是长期积累的结果。战略性新兴产业依赖重大技术发明特别是颠覆性技术创新，无论是重大技术发明还是颠覆性技术创新都依赖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从人工合成牛胰岛素到从二氧化碳合成可供人们食用的淀粉；从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到“中国天眼”，这些重大技术创新的背后是基础研究的重大突破。科学研究需要有战略眼光，不能计一时之得失，今天的颠覆性技术是过去原理级突破的结果。要实现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的重大突破，一是需要长期大规模的持续投入。2023年我国研发投入3.3万亿元，位居世界第二位，但我国基础研究占全部研发支出的比重为6.77%，欧美发达国家大多在12%以上。因此，我国要不断提高基础研究支出在整个研发支出中的比重。二是需要进一步支持自由探索式研究。从科技发展史不难看出，很多重大发现和发明来自于自由探索式研究，青霉素就是英国细菌学家亚历山大·弗莱明意外发现的。政府要支持科研人员出于好奇心或创新性学术灵感的、不以满足现阶段应用需求为目的的研发，要为科研人员营造鼓励创新、宽容失败的良好氛围。三是要围绕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充分发挥新型举国体制的制度优势。推动学科交叉，因为问题是不分学科的。有目的地推进重大技术攻关，要充分发挥国家实验室的作用，实施有组织科研，利用我国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特有制度优势，破解当前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大技术难题。从世界各个国家重大科技成果的生成机制来看，当前机制呈现出由过去的单兵作战式个体科研向大兵团作战即有组织科研转变的趋势。这是因为现代大科学装置不是单个科研人员所能利用的，需要大规模的团队合作。

要着力促进科技成果转化。科技成果自身还不是新质生产力，需要转化才能成为新质生产力。科技成果转化有四种途径：一是企业自身研发的科研成果，经过反复试验直接用于改进技术、完善流程或实现技术迭代和产品升级换代。二是要建立和完善全国性和区域性的科技成果交易市场，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科研成果只有通过市场交易，经过小试、中试、量产等环节，才能不断形成新产品或新服务。三是利用工业互联网平台，构建集产学研用金于一体的问题发布、赛马破解和金融支持机制。安徽省近年来已经成功打造羚羊工业互联网平台，其具体做法是委托互联网平台企业，搭建工业互联网平台，工信部门负责把全省工业企业的技术需求等登记上网，教育部门负责将全省高校理工科教师和部分研究生的研究方向、研究成果等登记上网，使得有技术需求的企业可以直接通过互联网平台找到科研人员及比较成熟的科研成果，高校的科研人员也可以通过平台找到需求方，实现了科技成果的供需直接对接，降低了技术的搜寻成本。社会中介组织会对未来产品或服务的市场前景进行评估，银行则给予金融支持。从实践来看，这种做法具有良好的效果。四是建立新型科技成果转化机制，通过打造市场化的孵化园区促进科研成果转化，并利用风险投资、上市等途径促进其发展壮大。

要着力构建产业生态集群。战略性新兴产业由互相关联的众多企业构成，既有上中下游产业之间形成的产业链条，又有横向之间的区域合作甚至国际产业和技术合作，需要构建产业链生态，要着力强链、补链、延链。要打破过去“同行是冤家”的陈旧理念，在信息时代，企业之间虽有竞争关系，但更多是合作关系，只有产业集聚才能产生市场集聚效应，为所有企业带来收益。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要培育龙头企业，通过产业政策、财政政策、金融政策等造就一批具有市场潜力、带动力强的领军型科技企业。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需要以开放思维、战略眼光，在全球范围内配置资源。